李忠效 | 被很多人误解的航母功臣――邵淳

原创胡峡金羽毛文苑 2021-11-27 20:17:22

被很多人误解的航母功臣――邵淳

文|李忠效

人物简介：

邵淳，祖籍辽宁庄河，1944年12月25日出生于北京。1962年考入中央财政金融学院（现中央财经大学）金融系，1966年毕业。1968年到河北省衡水地区故城县农村劳动，1970年到故城县文化馆当美术创作员，1980年到河北省农业银行系统工作。1984年任中国工商银行总行计划部任副主任，1990年任华能集团财务公司任副总经理，1993年至1999年，先后担任华夏证券总经理、董事长。

事迹简介：

邵淳的故事很多，这里只说与购买“瓦良格”号航母有关的故事。

1998年夏天，邵淳被香港商人徐增平欺骗，一步步落入徐增平设下的圈套，历尽磨难，最后给国家办成了一件大事――出资3.6亿元人民币，买回乌克兰黑海造船厂的报废航母“瓦良格”号，此举大大促进了中国航母事业的发展。

为了给不熟悉此事的读者扫除阅读障碍，我先介绍一下“瓦良格”号航母来中国的背景。

1991年，苏联解体，分成15个国家，正在乌克兰黑海造船厂建造的半成品航母“瓦良格”号被作为苏联的家产分给乌克兰。乌克兰没有钱继续建造，也无意拥有航母，就想把这个半成品卖掉。中国海军有意购买，从1993年到1995年，中国曾派出多个考察团前往黑海造船厂考察。1999年5月，海军向中央打报告购买此舰，但没能得到批准。中央有关领导表态：本届政府不考虑此事（指建造航母）。

中国不买，其他国家也无意购买，在这种情况下，乌克兰政府决定将“瓦良格”号航母上的设备拆除，用于建造别的船只。1996年5月，中国船舶工业总公司得到消息，“瓦良格”号航母第七层甲板以上的设备已经被空，黑海造船厂准备将其作为废铁卖掉。中船总公司总经理王荣生准备把该船买回来，经请示总参主管装备的副总参谋曹刚川，曹副总长回答：船总是国企，国企买等于是国家买。中船总公司只好作罢。

1996年5月8日，海军副司令员贺鹏飞想出一个主意：请香港大老板买回来。但是，香港大老板无人愿意参与此事。后来只好找了一个香港小老板徐增平去买。徐增平是总参某部部长姬胜德的“马仔”，他去乌克兰谈判，受到姬胜德的支持和协助。

1998年3月17日，徐增平以新注册的澳门创律公司名义与黑海造船厂签约，以2000万美元价格购买“瓦良格”。但是，1998年4月7日，乌克兰国防部长访华，向我国家最高领导人提及此事，被我国领导人断然否认：我们不搞航母，我们不要那东西！陪同会见乌克兰防长的总参一位副总长看到这种情景，当天晚上就把徐增平“开”了。为总部机关建立了一道“防火墙”。

徐增平认为此事有利可图，便打着“国家行为，民间操作”的旗号，到处借钱。1998年7月，经北京泰信达公司董事长吴巍介绍，徐增平见到了华夏证券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邵淳。

邵淳对此事很有兴趣，并表示愿意支持。徐增平先是借款2000万人民币，接着又来谈合作，再借6000万人民币。邵淳曾对徐增平这种“钓鱼”行为保持高度警惕。后来因为见到了贺鹏飞，证明此事是真的，最后才表示继续支持“瓦良格”项目。结果把自己的政治生命断送掉了。

邵淳能够支持这个项目，其实也是机缘巧合。甲午战争100周年之际，邵淳出差到威海，专程上刘公岛参观北洋水师旧址，历史真相让他感到震撼。他非常关心海军建设，1993年，他曾在《舰船知识》知识上看到一篇文章《“瓦良格”将花落谁家？》，当时他就想，如果花落中国该多好啊！

就在徐增平找到他的前两个月，1998年5月中旬，印尼发生“五月骚乱”，在这次事件中，数千暴徒有组织地针对华裔进行烧、杀、奸、掠，5000多间华人商店和住宅被烧毁，数百名华人妇女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印尼暴徒强暴和轮奸，其中包括一名9岁和一名11岁的女童。当时邵淳和几个朋友在一个饭店里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新闻，当时邵淳曾发感慨：要是中国有一艘航母就好了，把航母开到那里，一可以增加威慑力量，二可以把华侨撤出来。就是在这样的一种背景下，徐增平来找他的。

我给邵淳总结了四条：一、有爱国情怀；二、有航母情结；三、有支配巨额资金的能力；四、有一般人没有的胆识。四条内容缺一不可。所以，邵淳“上当”，也是历史赋予他的光荣使命，当时除了他，很少人具备这样的条件。

徐增平对邵淳说：钱一到位，船就启航。结果购船款转给徐增平以后，3个月过去，“瓦良格”迟迟没有动静。邵淳一查徐增平的账，才知道他根本没有把船款如数转给黑海造船厂，1.5亿人民币下落不明。后来得知，他把买航母的钱挪用去买“港版凡尔赛宫”了！

邵淳派出吴宇和吴巍两名干将去和徐增平谈判，最后在吴巍的努力之下，帮助华夏证券公司获得了澳门创律公司的80%股权。不久，徐增平的澳门创律公司董事长职务被股东大会罢免，从此不能再染指“瓦良格”项目。

华夏证券公司是国企，不便出面运作“瓦良格”，邵淳就委托东方汇中公司在前台操作，他作为领导小组组长在幕后指挥。在补交了购船尾款和滞纳金、靠港费之后，澳门创律公司获得了船主证、造船证等10多份法律文件，“瓦良格”号航母为中国公司所有。从那时起，中国等于有了一条航母（第七层甲板以下的动力装备完好）。

就在这时，邵淳遭到公司总经理助理罗××的举报，于是，对邵淳的误解，便从朱镕基总理那里开始了。

一、被国家总理误解

国务院总理朱镕基看到罗××的举报材料，非常生气，严厉批示：胆大妄为，严肃处理，以正国法，以儆效尤。

据说，朱镕基总理在这“16字批示”之外，还有话：一个证券公司老总买什么航母？肯定有个人好处！按国际惯例，是10%啊！

当时华夏证券公司已经为购买“瓦良格”号航母出资3.6亿元人民币。也就是说，按照朱总理所说，邵淳的“好处费”为10%，邵淳要得3600万元人民币。

1999年12月3日，中央纪委牵头，组成六部委联合工作组，正式进驻华夏证券公司，邵淳被停职接受调查。让工作组和朱总理都没有想到的是，工作组内查外调大半年，花了很多调查经费，竟没有查出邵淳在“瓦良格”项目上拿一份钱！

一开始有人怀疑邵淳动用了“股民保证金”，实际上这些钱都是华夏证券公司的子公司――海南隆泰源实业投资有限公司出的。有的是公司自有资金，有的是公司在外面的融资。实业投资有限公司，投资买一个航母，按说也不违规，但是因为买的是航母，不是一般的“实业”，所以就比较麻烦了。

邵淳为什么会被国家总理误解？因为当时社会已经人心不古，世风日下，有情怀，不为私的人太少了，所以朱总理首先想到的就是，邵淳“肯定有个人好处”，而且连“国际惯例是10%”都帮邵淳想到了。

虽然最后工作组没有查到邵淳拿“个人好处”，但最后还是给他定了罪名：违规操作，造成国家经济重大损失。并决定给予邵淳“双开”（开除党籍，开除公职）处分。

会开过了，处分决定打印了。这时有人提出异议：“违规操作”还说得过去，“造成国家重大经济损失”有待推敲。那条船还在，如果哪天拖回来了，“重大经济损失”就站不住脚了。于是这个处分决定就没有公开宣布，也没有撤销。后来工作组解散，邵淳的案子便没人管了。而邵淳本人已经知道了这个处分决定，在没有被宣布处分的情况下，他被组织“晾”了18年。一直到2018年初，他才收到一份上级给他的“免于处分”决定。说是恢复原职待遇，补发工资。但是，原来的公司已经破产倒闭，没人落实补发工资的事情。

我们的航母功臣，下场有点儿凄凉。

　　二、被政府官员误解

国家总理的误解，是因为他把邵淳的人品看低了。

政府官员的误解，是因为他们把国家总理的话当真理了。

“瓦良格”号航母来中国的旅途充满曲折。2000年3月，有人向邵淳透露：东方汇中公司董事长刘兴元和总经理戴岳，因为公司资金链断裂，准备用“瓦良格”号航母做抵押，向台湾某公司融资2亿美元。近日就要出境与台湾公司签订协议，他们很可能拿着2亿美元外逃。这样一来，“瓦良格”号航母就将落入台湾公司手中。

当时台湾正在进行“大选”，民进党候选人陈水扁即将当选“总统”。邵淳得到这个消息，非常紧张。他被停职的原因本来是“经济问题”，现在马上要出现“政治问题”了。在朋友的帮助下，他给国家主席和总理写了“紧急报告”，陈述以上问题。国家主席和总理非常重视，当即批示，由国家接手“瓦良格”项目。于是，在国务院秘书长王忠禹、副秘书长马凯和尤权的领导下，“国家队”出征，奔赴乌克兰黑海造船厂，处理“瓦良格”号航母的遗留问题。经过长达两年的努力，终于将“瓦良格”号航母拖回中国，于2002年3月3日靠上大连港码头。

我采访过多名参与此事的政府官员，他们都对前面的情况不了解，有人认为，买航母是“腐败案”；有人认为，是“国家救了邵淳”，如果不是国家接手这个项目，把航母拖回来，邵淳可能还在监狱里呢！

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？很显然，他们是把朱镕基总理的话当真了（谁会怀疑总理也能说错话呢？）。哪里晓得，总理也有说错话的时候。

总理误解了邵淳，不知真相的政府官员也跟着误解了邵淳。

每次遇到这种情况，我都会耐心解释来龙去脉，对方了解了真相，也就不再坚持原来的观点了。这种解释很累人，而持有这种观点的人又很多，我却不能对他们每个人进行解释，所以我想把此事的原委写出来，供大家参考。

第一，此案不能定性为“腐败案”。尽管其中难免有人见钱眼开，有腐败行为，但作为这个事件的主导者，邵淳是干净的，与腐败没有任何关系。

第二，不能说“国家救了邵淳”，而是国家因为有了邵淳，才有了“瓦良格”，才有了“辽宁舰”。邵淳决定出资买航母，没有任何个人诉求，完全是为了国家。国家把已经属于国家的资产（1999年10月24日戴岳和张勇从黑海造船厂拿到船主证时，“瓦良格”就是中国的了）拖回来，不存在谁救谁的问题。即便拖不回来，那也是投资失误，邵淳用不着进监狱。执行国家任务去拖“瓦良格”的人，不能把自己看成是邵淳的“救星”了。在把“瓦良格”拖回国的过程中，“国家队”遇到很多困难，很多人立功。于是话又说回来，如果不是邵淳参与出资购买了这条船，大家连立功的机会都没有。

“瓦良格”号航母来中国，是由很多因素构成的，这些因素就如同一根长长的链条，一环扣着一环，邵淳是这根链条中的重要一环。没有邵淳这一环，中国就不可能有“瓦良格”；没有“瓦良格”，就不可能有“辽宁舰”，中国的航母事业，就要晚几十年。

三、被团队成员误解

所谓“被团队成员误解”，其实只有一个人，那就是东方汇中公司总经理戴岳。

戴岳的误解，来自于一场“乌龙事件”。有人说，我不应该把这样一个大事说成是一场“乌龙”。但我认为，不管事情多大，不管结果如何，“乌龙”就是“乌龙”。我可能有点固执，读者看了自做结论。

这个“乌龙事件”是由邵淳写给国家领导人的那封信引起的。

在邵淳发现徐增平挪用购船巨款之后，决定开除徐增平，另起炉灶。经过考察，选定东方汇中公司帮助运作“瓦良格”项目。双方谈定的条件是，东方汇中接手“瓦良格”项目，华夏证券公司负责给予东方汇中公司资金支持。

1999年12月3日，邵淳被停职以后，华夏证券公司不能继续支持东方汇中公司了，联合工作组又不管“瓦良格”。而“瓦良格”停在黑海造船厂的码头上，每天都要花钱。与此同时，东方汇中公司由于资金链断裂，其他项目也处于停滞状态。在这种情况下，东方汇中公司决定用两个在建项目做抵押（注意，不是拿“瓦良格”做抵押），在社会上进行融资。经人介绍，一家台湾公司与东方汇中公司进行了很长时间的接触。台湾公司决定给东方汇中公司融资8亿新台币（约2亿人民币），但要求东方汇中公司先把他们的好处费打过去。戴岳让他们把好处费先从8亿新台币中扣除，对方不肯这样操作。2000年3月5日，戴岳委托张勇在深圳接待台湾公司的两个人，张勇发现二人很不靠谱，3月7日，张勇到香港调查这家公司在香港的注册地址，发现根本没有这家公司。原来是个骗子公司！戴岳带到消息，当即决定终止这个项目。

3月7日，一个姓王的神秘人物来到邵淳办公室，邵淳不在，王先生对邵淳的秘书王中说，有重要的事情与邵淳交谈，是关于航母的事情。第二天，邵淳带着秘书王中来到王先生办公室。王先生给了邵淳一些材料，说东方汇中公司与台湾公司勾结，要将“瓦良格”抵押给台湾，融资2亿美金，并说，戴岳和刘兴元已经买好了3月17日的机票，要到境外与对方签约，可能会携带巨额资金潜逃。

邵淳觉得事态严重，立即向工作组汇报，工作负责人却说：如果真有2亿美元，你的投资不就回来了么？

邵淳见工作组不管此事，只好给国家主席和总理写信，这才有了国家接手“瓦良格”的结局。

为什么说这是一场“乌龙”呢？

第一，东方汇中公司与台湾公司签订的协议，抵押物不是“瓦良格”，而是两个在建民用项目。

第二，东方汇中公司与台湾公司签订的协议，是8亿新台币（相当于2亿人民币），不是2亿美元。

第三，戴岳已经终止了与台湾公司的联系，并没有购买3月17日的机票出境签约。

第四，1999年12月，戴岳因为被人诬告，护照被首都机场公安部门扣押，他根本不可能出境。

综上所诉，充分证明，所谓东方汇中公司要把“瓦良格”抵押给台湾公司的事情纯属虚构。那么邵淳给国家领导人写信并被批示，就成了“乌龙事件”。

尽管如此，国家接手“瓦良格”，在当时情况下，是最好的结局。

因为邵淳的“举报”，戴岳和刘兴元等人于2000年4月2日被北京市公安局抓捕，关了一个多星期才放出来。

戴岳对邵淳的“举报”很不理解，他认为，大家都是一个战壕的朋友和兄弟，这种事情，问一声，就搞明白了，何必搞成这样？他认为这是邵淳故意设的一个“局”，目的就是要把船主证拿回去。

我把戴岳的话转给邵淳。邵淳说：要把航母抵押给台湾人，这是大是大非问题，别说是朋友，就是夫妻也不能问啊！